《雲在青天水在瓶》

2012082414:05

鍊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
我來問道無餘話,雲在青天水在瓶。

唐朝名家韓愈的學生李翱所寫的一首開悟詩,而他的老師韓愈與柳宗元並稱「韓柳」,為唐宋八大家之首。當時韓愈看到唐憲宗信佛,信到要大費周章的迎佛骨,寫了一篇「論佛骨表」冒死以諫,以致誤讓後人認為韓愈是反對佛教。而他的學生李翱卻與禪師相交友好。李翱寫這一首詩卻是有個來由的。

 

《之一》

馬祖道一有個弟子惟儼禪師,開悟後,離開了馬祖道一而來到澧州藥山的藥山寺傳法。藥山禪師是不准徒弟們看佛經的。有一回,禪師拿了一本佛經放桌上在看著,讓徒弟逮著就說:「師父啊!您在看經書,卻叫我們不要看,這是什麼原故啊!?」禪師溫吞地回答:「你們看經書,看到牛皮都看到穿了過去,也是不知它在說些什麼東西。我呢,只是拿經書來遮遮我的眼睛罷了。」這是何等境界呢?經書上所載的死文字,我們的心念卻是活的。不明其義,不解其情,只知其文,不了其意,有時不僅對個人的修行因多了一層知覺系統中多長了些知識,而對真正要對自己該做的事情而產生了多一層的障礙,不僅對入門的修行者無益,反而阻滯了他的修行因緣。而對於「這個」的底了然於心的大修行者而言,他們看經是用心去看,而不是用後天的妄心去看,少了一層無明的紗幕的相隔,那見似不見,見山非山,見水非水,見字非字。那是何等令人不可思議的境界。神光返還,猶在定中之境啊!

當時李翱是潭州刺史。在任時就不斷的聽聞藥山禪師的道行很了不起。他就請藥山禪師到府第授法,請了數回,藥山總是推託不往,讓李翱沒法了,就親自到廟裡去了。

到了廟裡時,就見禪師很專注的在看著經書,他就站在他後頭半晌,禪師卻仍是不回頭,不理,也不睬。在旁隨侍的小師父就有些急地提醒師父:「師父,刺史已經到這兒了。」「哦!」只見禪師就回那麼一聲,仍未見到回頭。李翱就感覺到受到輕視,拂袖而去,憤憤地邊走邊講:「真是見面不如聞名啊!」禪師這才回應:「刺史啊!為何只相信你的耳朵,而不相信你的眼睛呢?」(原文:何必貴耳而賤目?)

李翱聽見了,似有所感,便停下了腳步。又回到禪師身傍「師父,對不起!」隨即問:「什麼是道啊?」禪師仍正襟危坐著,食指向上伸一指,接著往下伸一指。李翱愣了愣,搞的有些糊塗:「師父啊!請您要明白的告訴我啊!」禪師則答了一句:「雲在青天水在瓶。」李翱登時就跪了下來,登時了悟。就皈依了藥山禪師,並作了這個開悟詩。

這是多麼令人驚嘆的境地,短短的一句:「雲在青天水在瓶。」就將悟者的心境表的明明白白,讓人不禁為著這句話著迷不已。

原來,學禪,修禪可以那麼自在,可以隨時隨地感受到直覺悸動與那一份美感。那般沒有牽絆,沒有私心,光風霽月的心性,該是如何領受這一份「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鬱鬱黃花無非般若」是一般如幻似真的心境?
 

《之二》

數幾年,特別引起側目的一則新聞。

新婚才一個多月的夫妻,夫婿是位自行執業的醫師,新娘嫁到夫家原是對未來充滿了美滿的憧憬啊!而夫家一家包括了公婆都是非常虔誠的某道道親,對於宗教的虔誠,原本是一番美事。婚姻自古從來就不只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家的事,更何況,在地平是平的地球村而言,婚姻關係成了兩家姻親與宗教關係衝突的引信。甫新婚的妻子,因蜜月、研究所考試和妹妹慶生等原由,導致無法忠誠地共同參加夫家宗教活動。引起了公婆的抱怨,更進一步造成夫妻失和而冷戰數月甚至分居。也引起後來一連串的爭端而對簿公堂。這時妻子卻發現珠胎已結,只能與丈夫示意,卻只得到丈夫的冷然回應。為了孩子,妻子低聲向公婆低頭,並在夫家要求下,切結「宗教五年全勤,重聖輕凡,斷絕與娘家關係」的切結書。

這著實令我愕然許久。我無意評議,我也曾是道親,學生五年的體會,入世原來也是別有洞天,和善而充滿溫暖。閑子野鶴,總是無法完全習慣近乎羈束的關心,終至疏離。轉而禪學尋義。

宗教原是引人為善,並協助人們轉化無明所衍生的恐懼。曾幾何時,虔誠與執著原來也存在著一線之隔。

曾經有位在皇帝旁供職的小官,名叫「紫璘」,某日,他正在注解『思益經』。慧忠國師就說了:「凡是注解經文一定要領會了佛義才可以。」紫璘回:「如果不會佛義,怎麼能懂得注解經文呢?」國師聽完就請侍者盛來一碗水。中間放了七粒米,碗上又放了一根筷子,並問問紫璘:這是什麼意思?紫璘愣著,答不出來。國師就說了:「老僧的意思您都不了解,何況是佛意呢?」

表示著,人們常常昧於了解自身窮其究竟為的是什麼!是否理解不夠清楚,甚而曲解了教義呢?必竟,修行不離世間法啊!聖者的境地,自是一個崇高的理想啊,如果因緣未至,一紙切結,豈可引渡無緣之人?

在禪宗裡,常有修行者因求道因緣不在彼處,所以,會轉介到另一位禪師那兒,禪法自由自在,毫無阻滯的現象是非常的頻繁。話說前面提過那位藥山禪師十七歲時出的家,在衡山受戒博通經論,並嚴恪守律。有一天感歎的說道:「大丈夫應當離開法,修禪以明心見性,怎麼能一直被這些細鎖祭祀一樣的事綁縛著呢?」就往石頭希遷禪師那問道:「聽說南方有直指人心的法門,可以見性成佛,懇請師父您慈悲開示。」

石頭禪師只說著:「那麼也不行,不那麼也不行,那麼不那麼都不行,您會怎麼辦呢?」藥山不知如何作答。石頭禪師就說:「你的緣份不在這裡,到馬大師那兒去吧!」

藥山轉謁馬祖,馬祖則說:「我有時叫他揚眉瞬目,有時不叫他揚眉瞬目;有時揚眉瞬目是對的,有時揚眉瞬目又不對,你該怎麼辨哪?」藥山聽了當即開悟,便對馬祖施禮拜謝。馬祖:「你是看出什麼呢,要這樣謝我?」藥山回答:「我在石頭那兒就像蚊子叮上了鐵牛一樣。」馬祖就說:「既然這樣,就要好好護持它呵。」藥山又回到石頭禪師那兒做徒弟,繼續修行。

如果面對一個寬廣的教義,無法深化法義,甚至偏執或有所曲解,那教法不就失去了它的意義?
 

《之三》

不禁想起之前看到兩位影響我最深的那似有似無的師徒關係的兩位哲人的故事:周夢蝶與南懷謹。

大家都知道周(夢蝶)公的禪詩是深邃而感人的,有朋友到他的住處,結果看到他並不像一般佛教徒設立佛堂便問:「你怎地沒設佛堂?」他義正詞嚴的回:「我又不拜佛。」

而周公早先曾經到國學家南懷謹老師那兒聽說佛法,到課堂時,卻見到南師正抽著菸,劈頭就問:「佛教徒怎可以抽菸?」南師竟回:「我又不是佛教徒!」

我一直無法理解,這是什麼樣思維,可以做出如此自在又不可思議的案語。或許,這就是禪宗祖師常引用的:「我無一切心,何用一切法。」心既已度,已了悟於心,何法之有?沒有了世間有限法的制約,心的無限法界自然充盈圓滿而柔化了界限。

曾有人如此問著南師:「佛教是宗教嗎?」

他回答:「佛教不是宗教,那些宗教儀式是釋迦牟尼涅槃一百多年後才加上去的;是哲學麼?哲學是有思想的,但佛學不准亂想,所以不是哲學;是科學麼?科學是研究物,人,心理,見地沒有那麼深刻。它是宗教而非宗教,是哲學而非哲學,是科學而非科學,是名『佛教』。」

是否,覺的真諦,就是如此自在的不受限制而圓滿,光采耀目的本來面目,彰顯自心卻能如此自然,空明廣闊如浮天之雲,又可以如露水般盈盈剔透的盛裝在晶亮的心裡呢?